我的性格随我妈,大大咧咧,不拘小节。尤其在带孩子一事上,秉持着“丢丢掼掼”,“男小歪粗养”育儿理念,照顾两个儿子非常随性,不像别的妈妈那么细致有耐心。不过,同母上大人“粗糙”的育儿实践比起来,我绝对是望尘莫及。
我妈上班很忙,回家还要做饭忙家务,因此很少有时间陪我,也想不到给我买玩具。我年幼时的玩具,一只手都数得过来:一个塑料洋娃娃,一辆铁皮公交车,一只铁皮青蛙,还有一盒积木。
噢对了,我家还有一只金色长毛绒玩具狗:脖子上系着一条金链子,链子下面坠着一个牌牌。那个年代,每家每户的五斗橱或者书柜里几乎都摆着那么一只类似的金毛狗。新结婚的喜床上也要放一只。只不过那时候,这种玩具狗都是拿来做装饰的,在家里地位特殊,绝不是我等小赤佬可以亵玩的。十有八九上面还常年套着个透明塑料袋——防灰。偶尔拿出来看看尚可接受,不过看完了,就得立时把塑料袋套上,放回原处。
这只狗明显给蹂躏过了。我家那只,直到被清理掉的那天,毛色都纹丝不乱的。
虽然我那只洋娃娃赤膊光屁股,看着实在寒酸,但我特别的钟爱(实在没啥其他的可玩)。
在我两岁左右的时候,有天老爸抱着我,我抱着娃娃出门遛弯儿。等回到家,我还在老爸怀里,娃娃却不知所踪。从那天起,我就心心念念地想再要一个娃娃。可我老妈拖啊拖啊,一直到我十岁生日那天,才给我新买了一个。我琢磨着老妈大概是为了向我传递一个道理:来之不易的东西,才懂得珍惜。
也许是觉得对我有所亏欠,有天老妈灵光乍现,下班的时候给我带回一样据说“非常好玩”的东西。只见她神神秘秘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密封的小塑胶袋,里面装的是一种银色的液体。她又伸手取来针线盒长方形的盖子,把塑胶袋里的银色液体小心地倒在盖子上。只见银色的液体,落在塑料的盒盖上,立刻变成了一颗一颗银色的珠子。随着老妈轻轻地晃动盒盖,这些银色的珠子在盒盖上滚过来滚过去,有时碰撞在一起融合成大颗的珠子,有时则碎成了更小的颗粒。
我看得起劲,老妈还特意把盒盖往我面前凑了凑。
“好玩吧?”她似乎对自己的脑洞大开地把如此特别的东西带给我看感到得意,“你知道这是什么么?”
“不知道呀,妈妈。这是什么呀?”那时我才上幼儿园呢,哪见过这些。
“这个是水银,也叫汞。是一种金属。但它是液态的。我们家体温计里那个银色会变长的就是水银。”老妈认真地给我解释。
直到中学,我才在书上读到汞是一种有毒的液态金属。虽然由于汞的沸点很高,在常温下不容易挥发。但如果被打碎成细小颗粒,那么就会大大增加挥发的速度和被吸入的可能。特别是在密闭的空间内。吸入汞蒸气会引起中毒,导致不可逆的脑损伤或者肝损伤,对于婴幼儿的损害尤为明显。
晕!我家当时住在六个平米的亭子间里,冬天门窗紧闭。我老妈还在卖力地摇晃那些水银珠子……
我不由想起某个夏天,我在甩体温计的时候,不小心磕在床上,把体温计折断了。“纠结伦”顿时汗毛倒竖,面部抽筋,拉起十级红色警报。那个惊恐程度不亚于遭遇地震、海啸、火山爆发。
他第一时间抱起儿子送到公婆的房间,让他们不要出来。随后,一边骂山门,一边查百度。指挥我把房门关上,窗户打开。然后按照网上的操作步骤,把床上的席子,连同下面的床单、床笠通通卷起来扔掉。最后,让我用透明胶带,把整个床垫和地板粘了两三遍,不放过任何一颗水银微粒。
在之后房间通风的两个小时内,他站在珠穆朗玛峰的高度,谴责了我不负责任,杀人于无形的行为。喷薄而出的口水都要把我溺毙了。让我赶脚自己的罪行与屠杀犹太人的法西斯不相上下。
在随后的几天里,他不时问儿子有没有什么不适,医院给儿子做全面个检查。
哎!与我老妈相比,“纠结伦”真是太经不起事儿了!不就是点儿水银么?至于那么大惊小怪么?
像我妈那样经历过上山下乡,返城高考的妇女,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!不就是养大一个小崽子么,简直是小菜一碟。脑袋一拍,主意就来。
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得了胃病,经常饭吃了一半就胃疼难忍。有一次在外婆家吃午饭的时候,胃疼又犯了。疼得我抱着桌腿蜷缩在桌子下面,直哎哟。
外婆问我要不要喝点热汤。我摇头表示不要。这时,我老妈在旁边幽幽地说了一句:“要不吃根雪糕吧?”
外婆很不高兴:“小人胃痛,侬哪能好掰伊吃冰额么事呢?”
我妈很淡定地回答说:“这就叫以毒攻毒!”
你看看这玩意儿,你哪儿说理去!
结果她真的给了我一根雪糕。怪就怪在,我吃的时候,的确是不疼了。只不过吃完过了一会儿,胃部痉挛以更猛烈的姿态反扑,把我疼得躺在地上直打滚。这下,我妈终于发觉事态严重,不可儿戏了。一路掐着我的“足三里”穴位,医院。
我打小体质就特别差,经常感冒发烧,我妈是见怪不怪了。只要不严重,她就药箱里给我翻点药吃。要是超过四十度,医院挂个水,打个青霉素啥的。
久病成医,稍稍大点我也学会自己找药吃了。鼻炎犯了,一粒“扑尔敏”;感冒,两片“克感敏”;喉咙疼,吃点“阿莫西林”;咳嗽,吞点“头孢拉定”;腹泻,来点“氧氟沙星”(早些年我们家绝对是滥用抗生素的典范)。
有一次我又发烧咳嗽了,老妈翻翻药箱,发现家里抗生素用完了,只剩了一些四环素片。其实,八十年代以后四环素已经很少使用了,因为四环素的副作用比较大,而且还会造成四环素牙(引起的牙本质着色,并可能引发牙釉质发育不全或缺损),八岁以下牙齿发育期的婴幼儿尤其不宜使用。
四环素牙,不是我的哈。
可我老娘都不带犹豫地,直接就给我吃了,而且还吃了不止一次。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,我的牙齿和同龄人相比显得比较黄。
此外,我老妈还给儿童期的我口服盐酸庆大霉素针剂来治疗我的肠胃炎。虽然药效奇好,但我长大以后才知道,儿童服用庆大霉素是可能致聋的。
写到这里,也许有人要怀疑我到底是不是我老妈亲生的了。我只能说,正因为是亲生的,所以才如此随意,如此任性啊!
幼年时我一直由外婆外公照顾,我家住在顺昌路兴业路,外婆家住在淡水路兴业路。每天吃完晚饭,老妈才把我从外婆家接回去。
那天晚上,老妈拖着我的手,正沿兴业路往家走。快走到一大会址时,我说走不动了,要妈妈抱。老妈不肯,坚持要我自己走。我就坐在地上耍起无赖来。
“侬走伐?不走,我走了。”老妈威胁我。
我依旧坐在地上不起来,想着老妈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我丢下的。
谁知这位女豪杰,真的转身走了。而且走得那么坚定,连头也不回一下。
眼看我妈越走越远,都快看不见人了。我放声大哭,大喊着:“妈妈,妈妈,侬回来呀!侬等等我呀!”
可前方的身影是那么坚定,丝毫没有动摇。这个女人的心真硬啊!我才三、四岁的光景,天又黑,路上又没什么行人,她也不怕我被拐了。
一个路过的阿姨被我的哭声吸引,问明缘由后,拉起我去追老妈。起初,她大约以为我妈躲在哪棵行道树后面偷看呢。结果一路走,一路找,一直走到顺昌路口才赶上正在过马路的老妈。她这是有多决绝啊!半点都没有要等我的意思啊!
碰到这种狠角色,我也只有吃瘪的份。自此以后,我再也不敢存着要母上大人抱着走的奢念了。去哪都倒腾着两条小短腿,紧紧地跟在她边上,生怕再被她“抛弃”了。
等我想拿这招来治“公主病”的时候,发现时代不同了。一来,儿童拐卖的案件连年上升,我不敢走远,只能偷偷躲在树丛后面观察,结果被臭小子发现了。知道我没有真的走远,他更加变本加厉地闹起来。二来,人民群众当中仗义执言(好管闲事)的人多了,我因为甩下儿子躲起来,被小区里的大妈们七嘴八舌数落了一顿。想做儿子规矩,结果被别人做了规矩。哎!岂是一个惨字了得。
母女关系,总是相爱相杀。从小到大,我和我妈没少拌过嘴,赌过气。不过每次都是以她的大获全胜告终。
上高中的时候,家里打算买房。老妈让我陪她出去看房子,我说正复习迎考呢,不想出门。她说:“不去是吧?那下个月的午饭钱不给了。”说完,傲娇地拿包准备出门。我立马缴械投降,屁颠屁颠地跟上去。因为她要说不给,那就是真不给。她是言必行,行必果的坚定践行者。多年的斗争经验告诉我,绝不能和她硬杠!
一般我俩争执过后,就开始冷战。我老妈是属忍者神龟的,那叫一个憋得住!但我是属猴儿的,没几天就绷不住了。于是,我去找她搭话,她不理我。我讨好她,给她端茶送水,她还是不理我。直到我痛定思痛,痛彻心扉,发誓痛改前非,母后才大人大量地宽恕我,与我和好如初。最厉害的一次,她居然一个月都没搭理我。
有一次我俩吵得厉害了(大约也是我青春期叛逆了),我痛哭流涕地骑在四楼窗沿上威胁她要跳下去。说真的,我太TM崇拜我妈的定力了。她都不在怕的,一扭头说:“那你跳吧!我不会拦着你的。”然后,头也不回地进屋了。(内心独白:就你那熊样,还跳楼?跳绳儿还没及格呢!)
阿西巴!这个女人的心就是那么大!换做别的妈,总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担心,怕我失足滑下去吧。没辙,我只好灰溜溜地从窗口爬下来。知女莫若母,她早就把我吃得透透的了。
我保证,除了上述吐槽的内容以外,剩下的都是我老妈的优点了。她老人家的优点,那真是“罄竹难书”(啊呀呀呀!语文老师要冲出来打人了)。
这辈子能做母女,也是前世的造化,今生的缘分。万望母亲大人不记小人过,这篇文章看过、嗔过、一笑而过。感谢这几十年来您的养育和陪伴。如今您已年老,女儿不孝,不能常伴左右。尤其疫情以来,一直无法回国相聚,思及念及,不胜唏嘘!愿您保重身体,少思少虑。疫情缓解之日,即是女儿归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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